夜雾像一匹被浸得半湿的灰绸,刚过八点就开始往滇池水面上缠。我踩着自行车从红塔西路拐进来时,链条卡了下齿轮,发出一声锈涩的**,惊飞了柳树上蹲守的夜鹭。那团白影扑棱棱掠过头顶,翅膀带起的风里裹着水腥气,混着岸边紫薇花的甜香,在鼻尖打了个旋儿。

  路肩的灯柱是民国风的铸铁款,奶黄色的光晕透过磨砂玻璃罩漫出来,刚够照亮半米宽的青砖小径。再往外,就是被夜色泡软的湖水,浪尖卷着碎银似的月光,一下下舔舐着青灰色的防波堤。我把自行车斜支在一棵垂柳树下,车把上挂着的帆布包晃了晃,里面的罐装咖啡磕出轻响 —— 加班到七点的后遗症,此刻正让太阳穴突突地跳。

  沿着堤岸走了没几步,鞋跟就沾了层湿泥。这是入夏以来的第三场雨,把岸边的草坪泡得发胀,连带着空气里都浮着草叶腐烂的微腥。远处的西山隐在浓墨般的云里,只有龙门石窟的几盏长明灯,像被按在墨团上的亮指甲,明明灭灭地渗着光。我想起去年冬天来这儿拍日出,那时的西山轮廓分明,雪在山尖铺成一道银边,倒比现在看得真切。

  “小伙子,借个火?”

  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,吓得我猛回头,帆布包的带子蹭到柳树枝,抖落一串水珠打在脖颈上。昏黄的灯光里站着个老头,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,手里捏着支没点燃的烟卷。他的脸大半埋在阴影里,只有眼白在暗处泛着点光,像浸在水里的鹅卵石。

  “我不抽烟。” 我往后退了半步,后腰撞到冰凉的灯柱,才想起这一带傍晚常有钓鱼的人逗留。

  老头 “哦” 了一声,把烟卷塞回裤兜,转而从另个兜里摸出个铁皮酒壶,拧开盖子抿了口。酒气混着湖水的潮气飘过来,带着股廉价白酒的冲劲。“这天儿,湖里的鱼都不爱开口。” 他朝水面努努嘴,我这才注意到离岸三米远的地方,插着根孤零零的鱼竿,鱼线斜斜地扎进水里,像根没绷紧的琴弦。

  “这么晚还钓?” 我往他脚边瞥了眼,没看见鱼桶,只有个装着蚯蚓的瓦罐,盖子敞着,几条粉红的虫儿在里面蠕动。

  “钓不钓得着是一回事,来不来是另一回事。” 老头笑起来时,嘴角的皱纹挤成个括号,“三十多年了,除了刮风下雨,天天来。” 他顿了顿,忽然往我身后看,“你看那片水,是不是有点不一样?”

 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,正对岸的湿地公园亮着串彩灯,红光绿光在水面织成网,倒也没什么特别。正要开口,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脚边的水面 —— 就在防波堤内侧的浅水区,不知何时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,不是岸边那种带着湿气的浓,而是像被揉碎的月光,轻轻巧巧地铺在水面上,连浪都带不动它。

  “那是……” 我往前走了两步,蹲下身想看得仔细些。白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,不是鱼跳起来的水花,倒像是有人在水下挥胳膊,搅得雾团一阵阵往上升。

  “别靠太近。” 老头突然拽了我一把,他的手像枯树枝,指甲缝里嵌着黑泥,“这湖里,邪性得很。”

  我被他拽得一个趔趄,后腰又撞在灯柱上,这次撞得狠,疼得龇牙咧嘴。等缓过劲来再看那片水,白雾已经散了,只剩下被风吹皱的波纹,刚才的动静像是幻觉。“大爷,您吓唬我呢?” 我摸了摸后腰,有点哭笑不得。

  老头没接话,又抿了口酒,酒壶在手里转着圈。“二十年前,这儿淹死过个姑娘。”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像怕被谁听见,“也是这么个雾天,穿件红裙子,从那边的观景台跳下去的。” 他抬手指了指百米外的木质栈道,那里此刻空无一人,只有风吹过栏杆的呜咽声。

  “后来呢?” 我顺着他的话问,心里却有点发毛。这滇池边的鬼故事,我小时候就听奶奶讲过,说水里有水鬼,专拉晚上独行的人做替身。那时只当是吓唬小孩的把戏,此刻被老头用低沉的声音说出来,倒真觉得后颈发凉。

  “后来啊……” 老头的眼睛眯起来,像是在回忆什么,“每年这个时候,总有人看见湖里有红影子。有的说像个人站在水里,有的说看见红裙子飘在水面上。前几年有个巡逻的保安,说半夜看见个穿红裙子的姑娘坐在栏杆上,他喊了一声,人就没了,栏杆上倒留下片湿痕,像裙子印上去的。”

  我下意识地往观景台那边看,栈道尽头的灯光忽明忽暗,像是接触不良。风突然大了些,吹得柳枝往水面抽,发出 “啪嗒啪嗒” 的响,倒像是有人在水里拍手。“您见过?”

  老头摇了摇头,又点了点头:“说不清算见过不算。有回下大雨,我收竿子的时候,看见水里漂着只红绣花鞋,捞上来一看,鞋底子是干的。” 他把空了的酒壶塞进兜里,“行了,不跟你扯了,我该回家了。” 说完便扛起鱼竿,佝偻着背往停车场的方向走,蓝布褂子的下摆被风吹得掀起来,像只折断翅膀的鸟。

 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影里,我才松了口气,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,屏幕亮起时,却在反光里看见身后的水面上,浮着个模糊的红色影子。

  心脏猛地一缩,我几乎是弹着转过身。水面静悄悄的,只有远处游船的马达声传来,搅得月光碎成一片。刚才的红影子不见了,连带着防波堤边的水都平静得异常,连一丝波纹都没有,像块蒙了灰的镜子。

  “自己吓自己。” 我拍了拍胸口,指尖冰凉。大概是老头的故事听多了,产生了幻觉。正想转身离开,却听见水里传来 “哗啦” 一声轻响,像是有人从水里探出头,又迅速缩了回去。

  我屏住呼吸,死死盯着那片水面。防波堤的砖块缝里长着几丛水藻,随着水波轻轻晃,突然,有什么东西缠住了水藻 —— 是一缕红色的布料,薄得像蝉翼,在水里飘来荡去,像是谁的裙摆被勾住了。

  头皮 “嗡” 的一声炸开,我踉跄着后退,后背重重撞在柳树上,惊得树上又落下几片叶子。那缕红布还在动,顺着水藻往上爬,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往上拽。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下来,照亮了水面的一角,我清楚地看见,红布的尽头,似乎连着一截苍白的手臂。

  “谁?” 我嗓子发紧,喊出来的声音劈了叉。

  没有回应。只有红布还在慢慢往上飘,露出更多的布料,在水里展开,像一朵盛开的红睡莲。我突然想起老头说的红裙子,双腿开始发软,转身就想跑,却发现脚踝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—— 低头一看,竟是刚才看见的那缕红布,不知何时已经缠上了我的裤脚,湿冷的布料贴着皮肤,像条冰凉的蛇。

  “啊!” 我抬脚去踹,红布却越缠越紧,顺着小腿往上爬。恐惧像冰冷的湖水,从脚底瞬间淹到头顶,我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,还有水里传来的、若有若无的哼唱声。

  那歌声很轻,像浸在水里的棉花,含混不清,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。我猛地想起奶奶讲过的故事,水鬼就是这样,先用人的声音勾你,再把你拖进水里。“滚开!” 我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,狠狠往水里砸去。

  “扑通” 一声,水花溅起半米高,红布突然松了。我趁机往后跳,摔在草坪上,草叶上的水珠浸透了衬衫,贴在背上凉得刺骨。再看水面,红布已经不见了,只有刚才砸石头的地方,还在一圈圈地泛着涟漪。

  “小伙子,你咋了?”

  又是那个老头的声音。我抬头看见他站在几步外,手里还提着鱼竿,显然是没走远。“那…… 那水里有东西!” 我指着防波堤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
  老头往水面看了看,又回头看我,忽然笑了:“吓着了?跟你说过这湖里邪性。” 他走过来,弯腰捡起我掉在地上的帆布包,“那红影子,我年轻时候也见过。”

  “真有?” 我从地上爬起来,裤腿还在滴水,刚才被红布缠住的地方,留着几道淡淡的红痕。

  “说有也有,说没有也没有。” 老头把包递给我,“三十年前,那姑娘跳湖的前一晚,我也在这儿钓鱼。看见她跟个男的在湖边吵架,男的推了她一把,她就哭着跑了。第二天就听说她跳湖了,捞了三天才捞上来,穿的就是件红裙子。” 他顿了顿,声音沉下来,“后来那男的疯了,说总看见那姑娘的影子在他窗边晃,没过几年就病死了。”

  我听得浑身发冷,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腿上的红痕。“那刚才……”

  “是她在跟你打招呼呢。” 老头说得轻描淡写,“她不害人,就是有时候出来看看。尤其这雾天,她生前最爱在雾里散步。” 他往我身后指了指,“你看,月亮出来了。”

  我回头望去,云层果然散开了,一轮满月悬在西山顶上,清辉泼在水面上,把刚才那片诡异的水域照得透亮。水里没有红布,没有手臂,只有几条小鱼跃出水面,划出银亮的弧线。远处的游船鸣了声笛,惊得栖息在芦苇丛里的水鸟扑棱棱飞起,翅膀在月光里划出白花花的轨迹。

  “走吧,天晚了,不安全。” 老头扛起鱼竿,这次是真的往停车场走了,“下次再来,记得带束花。”

  “带花?” 我愣了愣。

  “红玫瑰。” 他的声音从树影里飘过来,“她生前最爱这个。”

  我站在原地,看着老头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,又低头看了看水面。月光下,湖水泛着温柔的银光,浪轻轻拍着防波堤,像母亲哼着的摇篮曲。刚才的恐惧渐渐退去,心里反倒升起种莫名的怅然。

  弯腰捡起帆布包,发现里面的罐装咖啡不知何时滚了出来,落在草里,罐身沾满了湿泥。我把它捡起来扔进垃圾桶,转身去推自行车。链条又发出一声轻响,像是在回应远处的船笛。

  往回走时,特意绕到观景台。木质的栏杆上,果然有片淡淡的湿痕,像极了裙摆印上去的形状。我伸手摸了摸,冰凉的潮气沾在指尖,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花香 —— 不是紫薇花的甜,倒像是玫瑰的浓。

  夜风吹过,水面上又起了层薄雾,这次我没再害怕,只是站在岸边,看着雾霭在月光里慢慢流动。或许老头说得对,她只是在这儿散步,在等一个迟来的道歉,或是一束早就该送的红玫瑰。

  远处的西山灯火依旧,龙门石窟的长明灯在雾里晕成一团暖黄。我跨上自行车,链条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,像在跟水里的影子说再见。回家的路上,经过一家花店,我停下车,买了一支红玫瑰。

  明天再来吧,我想。把花放在观景台的栏杆上,或许她能看见。

  第二天傍晚,我攥着那支红玫瑰站在滇池边时,晚霞正把水面染成熔化的金子。昨天那棵垂柳下,老头的鱼竿又斜斜地插在水里,只是这次旁边多了个褪色的蓝布凳,凳脚陷在湿漉漉的泥里。

  “来了。” 老头头也没抬,手里正往鱼钩上穿蚯蚓。他今天换了件藏青色的对襟褂子,领口别着枚生锈的毛**像章,在夕阳里闪着暗哑的光。

  我把红玫瑰放在观景台的栏杆上,花瓣上还沾着早上的露水,被晚风一吹微微颤动。“您早就在这儿了?”

  “天擦黑就来了。” 他往我脚边挪了挪凳子,“坐。”

  我挨着他坐下,凳面的潮气透过牛仔裤渗进来。远处的游船拖着长长的水纹,马达声被风揉碎了,听着像谁在水里叹气。“昨天…… 谢谢您。”

  老头笑了笑,把鱼竿往水里送了送:“谢我什么?谢我让你撞见鬼了?”

  “不是。” 我看着水面上的玫瑰倒影,“谢您没让我吓破胆。”

  他突然咳嗽起来,咳得腰都弯了,手里的蚯蚓从指间滑下去,在泥地上蜷成个粉红的圈。等缓过来,他从裤兜摸出个油纸包,打开来是块红糖发糕,递过来:“吃点?我家老婆子蒸的。”

  发糕带着点焦糊味,甜得发齁。我咬了一口,忽然看见防波堤的砖块缝里,嵌着几缕红色的丝线,跟昨天缠在我裤脚上的一模一样。“这线……”

  “去年修堤的时候就有了。” 老头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,“工人说凿开旧砖时,里面裹着不少这玩意儿,像是从红布上撕下来的。” 他往嘴里塞了块发糕,“那姑娘的裙子,是她自己绣的。”

  “您怎么知道?”

  “我见过。” 他的声音低下去,“三十年前,她总坐在那边的柳树下绣花。红裙子上绣满了玫瑰,针脚密得很,说是要当嫁衣的。”

  我心里一动:“您认识她?”

  老头没直接回答,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,打开来里面是堆褪色的照片。最上面那张是黑白的,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坐在湖边,手里捧着块红布料,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。她身后的西山还没现在这么多楼,轮廓在雾里像头卧着的牛。

  “她叫阿秀,住在官渡古镇那边。” 老头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照片边缘,“家里是做银器的,她爹是有名的錾花匠。”

  我凑近看照片,阿秀的眼睛很亮,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。“跟她吵架的那个男人……”

  “是个跑船的。” 老头往水里吐了口唾沫,“姓周,专跑滇池到金沙江的航线。那年头跑船的挣钱多,嘴巴又甜,哄得阿秀魂不守舍。” 他顿了顿,喉结动了动,“后来姓周的要娶船长的女儿,跟阿秀提分手,就在这湖边。”

  风突然变凉了,卷着水面的潮气往脖子里钻。我想起昨天那缕红布,还有水里若有若无的歌声,突然觉得眼眶发涩。“她就这么……”

  “跳下去的时候是五月初六,端阳节。” 老头的声音发颤,“那天湖里正赛龙舟,锣鼓敲得震天响,没人听见她喊救命。等发现的时候,红裙子已经泡得发胀,像朵翻过来的睡莲。”

  玫瑰的花瓣被风吹落了一片,飘在水面上打着旋。我突然明白老头为什么总来钓鱼,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—— 他大概是阿秀的亲人,或者,是那个心怀愧疚的旁观者。

  “您……”

  “我是她爹的徒弟。” 老头打断我,从铁皮盒里又抽出张照片。这张是彩色的,穿蓝布褂子的年轻后生站在银器铺门口,手里举着个錾花银镯,旁边站着的阿秀正踮脚看,辫子上的红绳晃得耀眼。“那年我十九,她十七。”

  原来如此。我看着照片里的后生,再看看眼前佝偻的老头,突然觉得时光像滇池的水,看着平静,底下不知藏着多少漩涡。“您一直没走?”

  “她爹当年把我赶出门了。” 老头苦笑,“说我没看好她。后来老师傅走了,银器铺也关了,我就搬到这湖边住,开了个修自行车的铺子。” 他往停车场的方向指了指,“就在那片老房子里,现在还能看见招牌。”

  我想起昨天自行车链条卡壳,大概不是偶然。正想说什么,水面突然 “咕嘟” 冒了个泡,不是鱼吐的那种小泡,倒像是有人在水下叹气,把空气都吐出来了。

  老头猛地握住鱼竿,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:“来了。”

  鱼线被绷得笔直,鱼竿弯成了个 C 形,梢头几乎要碰到水面。他咬着牙往后拽,脚下的泥地被蹬出两个小坑。“这分量……” 他喘着气,“怕不是条大鱼。”

  我也站起来,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。水面上的涟漪越扩越大,突然,什么东西从水里翻了上来,不是鱼,是团湿漉漉的红布,被鱼线缠着,在水面上一沉一浮。

  “是她的裙子!” 老头的声音变了调,手一抖,鱼竿差点脱手。

  红布被慢慢拖上岸,果然是块绣着玫瑰的裙角,布料已经糟朽了,轻轻一碰就掉渣,只有上面的金线还闪着光。奇怪的是,布上没有水腥气,反倒有股淡淡的檀香,跟寺庙里烧的香一个味道。

  “这……” 我愣住了。三十年前的布料,泡在水里这么久,怎么可能还没烂透?

  老头却像是见怪不怪,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,把红布小心翼翼地裹进去。“每年端阳前后,总能钓上来点东西。纽扣,丝线,还有一次是只银镯子。” 他打开布包给我看,里面果然有枚錾花银镯,样式跟照片里那个一模一样。“是阿秀的陪嫁,她爹亲手打的。”

  我看着那枚镯子,突然想起昨天脚踝上的红痕,还有栏杆上的湿印。那些不是幻觉,是阿秀真的来过。“她是不是…… 还有什么心愿没了?”

  “她在等姓周的道歉。” 老头把布包揣回怀里,“那混蛋后来死在江里了,船触礁沉了,连尸首都没捞上来。有人说看见他出事前,总在船头烧纸,嘴里念叨着阿秀的名字。”

  风又起了,这次带着股香火味,像是从官渡古镇的方向飘过来的。远处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,奶黄色的光落在水面上,把刚才红布浮着的地方照得透亮。我看见水里有个模糊的影子,穿着红裙子,正慢慢往深处沉,裙摆展开来,像朵盛开的花。

  “她要走了。” 老头望着水面,叹了口气,“玫瑰她收到了。”

  我低头看栏杆上的红玫瑰,不知何时已经蔫了,花瓣卷成了小筒,像被抽走了所有水分。刚才还在的露水,现在只剩几滴深色的痕迹,像谁的眼泪。

  “明天别来了。” 老头收拾着鱼竿,“过了这几天,她就不会出来了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端阳是她的忌日,也是她的生辰。” 他扛起鱼竿,蓝布褂子的下摆扫过草叶,“过了初五,她就得回水里去了。”

  我看着他的背影走进暮色里,突然发现他的脚步很轻,像踩在棉花上,没有一点声音。等想起要问他名字时,人已经不见了,只有空气中还留着檀香和红糖发糕的味道。

  夜里躺在床上,总觉得枕头边有湿漉漉的凉意,像谁的头发扫过脸颊。摸手机看时间,屏幕上却映出个模糊的红影,吓得我差点把手机扔出去。再定睛看,什么都没有,只有锁屏壁纸是白天拍的滇池晚霞。

  凌晨三点突然醒了,再也睡不着。披了件外套骑车往滇池赶,路上的早点摊已经开始冒热气,卖油条的大妈看见我,笑着打招呼:“小伙子,又去看水啊?”

  “您认识我?”

  “这阵总见你往湖边跑。” 大妈往我车筐里塞了根油条,“跟那个修自行车的老李似的,天天雷打不动。”

  老李?是那个老头吗?我咬着油条往湖边骑,晨光把水面染成淡粉色,柳树上的夜鹭扑棱棱飞起,翅膀上沾着金粉似的光。

  观景台的栏杆上,放着个眼熟的铁皮盒。打开来,里面是那张阿秀绣花的黑白照片,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:“阿秀,等我赎罪。” 落款是个模糊的 “李” 字。

  远处的柳树下,空无一人。只有鱼竿还插在水里,鱼线笔直地伸向下沉的朝阳,像根系着往事的线。我突然明白,老头不是在钓鱼,是在等阿秀,等了三十年,用余生做着漫长的赎罪。

  水面上漂着片玫瑰花瓣,不知是昨天那朵掉下去的,还是阿秀留下的谢礼。我把照片放回铁皮盒,轻轻放在栏杆上,像放了个被时光封存的秘密。

  回去的路上,经过那家修自行车的铺子,门开着,里面挂着件藏青色对襟褂子,领口的毛**像章在晨光里闪闪发亮。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坐在门口择菜,看见我,笑着说:“老李今早说,要去给徒弟送件新做的银器。”

  我停下自行车,看着老太太手里的青菜,突然想起老头照片里的阿秀,也是这样笑着,眼里有星星。原来有些等待,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。

  滇池的水还在静静流着,载着晨光,载着往事,载着那些没说出口的道歉和思念,往更远的地方去。或许某天夜里,还会有红裙子的影子在雾里散步,但再遇到的人,大概只会觉得那是月光太美,把浪花染成了玫瑰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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